飞机从丽江三义机场起飞的时候,天空还下着细雨,滇西北地区的雨季来得较晚,却持续得太长,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是雨季,淋得心都滴了水。朋友送我到机场,替我将行礼掮到机场大厅,道一声“一路顺风”,身影慢慢在雨中模糊消失。我的下一站是南京。
这是三十年来第一次飞去云南之外的地方,是三十年来第一次去一个根本没有人听得懂自己方言的地方,心情有掩饰不住的激动。我是喜欢旅行的,喜欢看外面的世界,只是现实却总让人挪不动脚步。三十年来,我守着云南这一口井,安份地做一只井底的蛙。这一次,没有太久的计划,没有太多的思量,一个人便上路去了远方。
十天的旅程,匆忙而紧凑,用别人的话来形容那的确是“睡得比狗晚,起得比鸡早,吃的比猪差,走得比马疾”,每座城市、每个景点都只是走马观花般的走过。不过,收获却也是非常令人满意的,这一路的收获与三十年的人生截然不同,不能说比这三十年的收获多,但似乎也不少。“纸上得来终觉浅”,有些路只有自己走过方知旅途精彩,有些事只有自己经历了方知风景无垠。所有的道听途说都会在脚与眼的丈量中真伪自现,这也是旅行的收获,也是人生的收获。人,就需要有这样的阅历和沉淀。
南京,国之殇
去南京的日期,正好是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。这次纪念的仪式似乎是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了,有一批当年的抗战老兵还很荣幸地被请入京参加现场的阅兵仪式。这无疑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,能让人们更好地记住那段屈辱的历史,这也是对在那段历史中付出最多的人一种尊敬。这更是一种抢救性的挖掘,毕竟,下一个十年纪念时,可能再没有一个老兵能站在阅兵的舞台上了。经历过那段腥风血雨历史的人,正在岁月中沧桑老去,时间会带走他们的生命,只是带不走那段历史,那段屈辱和荣耀。
在这样特殊的日子,去南京,去那个抗日战争中牺牲最大的城市便显得特别的有意义了。
从南京禄口机场下飞机,一片热浪便迎面席卷过来,这股热浪成了迎接我的第一个礼宾。出机场大厅的时候,远远便见到在出口等我的同学,一个劲的在那挥手喊着:“小段,小段!”大学毕业至今,我们有八年没见了,他从宿迁赶来南京与我相遇,去年三月,我曾写过一篇《从大理到宿迁》的文章,文章的最后一句是:“从大理到宿迁,没有走过,我想那会是一段很远的距离。我说,今年之内一定会过去一趟,即使,只能到南京。”不过,我还是食言了,母亲离世,父亲抱病,整个2014年像世界末日一样在我眼前铺开,上帝甚至都忘了留一只诺亚方舟给我。而今,我才赶到南京,赴一年半之前的约。我们彼此都不陌生,即使我们都变了很多,但在人群中还是能一眼便认出对方。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莫过于父母之亲,师生之情,同窗之谊,每一种都值得我们用生命去珍惜。
寒暄过后,我便直入主题。“我想去参观一下南京大屠杀的纪念馆,我这次的行程里没有安排这一项,得自己去。”同学也很理解,并不会觉得对方虚伪,我们那个年代的学生爱国热情是真挚而热烈的。他回答我说:“我们现在赶到那的时候,肯定闭馆了,下午四点半就闭馆!”
实在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。
入住酒店后,我便邀约着他去南京的街头走走。我想踏一踏南京的土地,也许78年前的那场屠杀中,有一个同胞甚至一群同胞就倒在我站立的这寸土地上,他们的鲜血曾染红过我脚下的那寸土地。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,是八年抗日战争中最大的殇,不可忘,也不能忘。
今天,我就站在这,凭空悼念78年前死去的同胞,在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纪念日里。十里秦淮依旧风光无限,大明王朝的古城墙在夜色里若隐若现,历史如风,胜或败都早已云散,余下的只有纪念。车水马龙的城市,人流如织,而我,只是一个远方来的行客,一个虔诚的凭吊者。
南京,最大程度的记载了抗日战争的苦难,也最大程度的承载了历史的屈辱。历史,不容遗忘,更不容更改。家与国,相依相生,无国便无家,有家才有国,所有保卫国的人都是英雄,英雄都应该被铭记。
当晚,我们去影院看了电影《百团大战》,那场战役是抗日战争中一场令人血脉雪脉贲张的胜利。
杭州,西湖边上的故事
如果没有西湖,杭州便不再是杭州了,更不会有林升那句“暖风熏得游人醉,直把杭州作汴州”的诗句。杭州多故事,而这些故事大多都与西湖相伴而生。
历史上的杭州,可谓物华天宝、人杰地灵,文人雅士多聚于此,风尘异士共同演绎了千年来的传奇故事。
进入杭州第一个看到的景点是万松书院,万松书院相较于岳麓书院而言,成就自然要小得多,但这并不影响它在杭州城的分量。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,它脚下的西湖边还有当年梁祝二人“十八相送”的长桥,虽是后人所建,却也让梁祝的故事更加动人饱满。
长桥对面,便是西湖十景之一的“雷峰夕照”。关于雷峰塔,那应该是家喻户晓的了。看过或听过白娘子和许仙故事的人,大抵都知道白娘子就是压在这雷峰塔之下的,这座塔也便承载了世人对白娘子的同情和对法海的憎恨了。雷峰塔其实是早就已经倒掉了的,在1924年的时候便轰然坍塌了。鲁迅在那年十月还写下了《论雷峰塔的倒掉》一文,文中直言“然而我心里仍然不舒服,仍然希望他倒掉。现在,他居然倒掉了,则普天之下的人民,其欣喜为何如?”可想而知,鲁迅在写下此文是内心是极为畅快的,毕竟那个“多管闲事”的法海禅师只能“独自静坐了,非到螃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。”
现在的雷峰塔是2002年重建的,一共七层,地上五层新建,地下两层是之前的雷峰塔遗留下来的。到雷峰塔的时候,夕阳正在天边洒下一线余辉,晚风从西湖拂过来,吹动风铃,塔在“叮呤”的声中有些缥缈不实。我倒也很想去看那个被法海压在塔底下的白娘娘到底还在不在,入得塔去,地下一楼和二楼是之前老塔留下的残砖断壁,上面铺满了旅人留下的硬币。这样的塔应该困不住白娘子了吧,据说雷峰塔倒掉的那日,许多杭州人都坚信自己看见一道白光从塔中升向天际,便坚信那是白娘娘升天的情景。塔的三楼,也便是地上一楼,雕刻着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,如断桥相会、水漫金山等场景,白娘娘是早已升天了,雷峰塔里存留的不过是她的故事而已。大有一种“昔时人已去,空留黄鹤楼”的感觉。
关于雷峰塔的倒掉,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传说,真假不能分辨。杭州人对白娘子是极有同情心的,不过没有人会真的去将塔推倒来拯救她,因为谁也不能肯定塔倒了白娘子就真的会得救。不过,他们肯定了一个事实,那便是这塔是能镇压女人的,因为白娘子是女人,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。如此女子尚能被雷峰塔镇压,那寻常人家女子更是不在话下了。于是,便不断有人来抽塔里的砖,就为了拿回家中镇住那个让自己整日担心吊胆的“母夜叉”。看来,在那个封建的年代里,一些男人为了争取家庭地位也是蛮拼的了。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塔底的砖被人越掏越少,塔便也就倒了。我窃想,塔倒去的时候,那些从塔底掏过砖的人内心应该是极度恐慌的,不是因为他将塔弄倒了,而是因为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——雷锋塔根本镇不住女子!
“最爱湖东行不足,绿杨阴里白沙堤”,沿着西湖走,有白堤、苏堤,白居易和苏轼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璀璨的星星,也是杭州城不能忘却的标志人物,他们对杭州和西湖的功绩被人们清晰的镌刻在两条长长的堤坝上。当然,杭州这座城市不仅只是这般山灵水秀,也不只是那般风月无边,他有自己的骨气和勇气。岳飞是中华民族的英雄,也是杭州城的英雄。岳飞的墓便在西湖畔的栖霞岭下。岳王庙内,正气凛然的岳飞雕像和阶下秦桧、王氏、万俟卨、张俊四个跪像正诠释着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的区别。这是杭州的故事,也是一种“心昭天日”的正气。
杭州的故事远不止这些,西湖边的传说数不胜数,慕才亭之与苏小小、灵隐寺之与济公、望湖亭之与平胡秋月、西湖龙井之与乾隆……到得杭州与西湖,不赏故事的人正如一个人读书不求甚解,实在是囫囵吞枣而已。那末,便是白来一躺杭州了。
绍兴,书香下的爱情绝唱
与人聊天的时候,要是突然问其“书圣”,对方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“书圣”是谁。不过,只要说起王羲之,那就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了,王羲之的行书被称为“天质自然,丰神盖代”,他晚年创作的《兰亭序》被公认为“天下第一行书”,这就是“书圣”,而绍兴正是他的故里。
绍兴被誉为“名人之都”, 所产之名人犹如过江之鲫,毛泽东赞谓其为“鉴湖越台名士地”,王充、嵇康、谢安、谢灵运、蔡元培等人都曾为绍兴增添过不少光华。绍兴之名人,尤以文人雅士居多。如果把每个城市比作一个家庭,绍兴绝对是当之无愧的“书香之家”,其丰厚的文化底蕴得以让“绍兴师爷”名扬天下。中国近代史上最出名的文化斗士鲁迅就出生在这样一个集文化、人才大成的地方。
参观鲁迅故居是去绍兴城必做的事情,上初中的时候便学过鲁迅的许多文章,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,从少年闺土到祥林嫂,从孔乙己到阿Q,故乡与鲁镇,社戏与乌篷船……先生用他的笔为我们塑造一个别样的世界,也塑造了先生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的坚固精神。喜欢或是尊重先生的人,到绍兴自然要去叩访鲁迅旧居。
说到绍兴,还有一个名人不能忽视,那便是陆游。陆游是中国历史上古诗存诗最多的诗人,其诗作成就也是极高的。去绍兴,赏的不是他的存诗,而是沈园,当年陆游与唐婉相会的地方,也便是千古流传的《钗头凤》所作的地方。
陆游与唐婉的故事是中国古代的另一出《孔雀东南飞》的悲剧,是绍兴书香门第里的爱情绝唱。陆游与表妹唐婉成亲后,夫妻好合, 伉俪情深,如鼓琴瑟。而这段亲事却受到了陆游母亲的反对,她认为陆游在成亲之后沉溺温柔乡,整日把酒言欢、花前月下,不思进取,失了功名利禄的斗志,这是典型的玩物丧志。况且结婚之后,唐婉一直没有身孕,这是致命的。古言有云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古人对传宗之事看重程度可见一般。陆老夫人对唐婉这个儿媳妇是一直不喜欢的,最终硬逼着陆游休妻,便自作主张让陆游另娶王氏。无奈,唐婉最终也只能嫁与赵士程,情感笃定的二人便这般落了个劳燕分飞。
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。只是,有些人,注定无归期的,归来的路早没了途。
十年后的游园会时,陆游与唐婉在沈园相会,昔日种种皆上心头,黯然神伤。唐婉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后差人给陆游送去了酒菜,陆游触景伤情,怅然在墙上奋笔题下《钗头凤》。
“红酥手,黄藤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。错、错、错!
春如旧,人空瘦,泪痕红邑鲛绡透。桃花落,闲池阁。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莫、莫、莫!”
唐婉见之,感慨万千,竟然一病不起,病中的唐婉曾提笔和《钗头凤·世情薄》词一阕。
“世情薄,人情恶,雨送黄昏花易落。晓风干,泪痕残,欲笺心事,独语斜阑。难,难,难!
人成各,今非昨,病魂常似秋千索。角声寒,夜阑珊,怕人寻问,咽泪装欢。瞒,瞒,瞒!”
而后,唐婉因愁怨难解,郁郁而终!
此后,陆游北上抗金,又转川蜀任职,几十年的风雨生涯,依然无法排遣他对唐婉心中的眷恋。他曾有过许多次的故地重游,每一次都会写下思念的诗。直至84岁的暮年,再游沈园,写下“沈家园里花如锦,半是当年识放翁。也信美人终作土,不堪幽梦太匆匆!”一年后,陆游辞世。
这一段情,因文化的素养而炙热,假若唐婉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,陆游也便不会如此迷恋于她;假若没有两人留下的《钗头凤》,其故事或许就不会有如今这般流传至广。这一段情,也因文化的素养而黯然神伤,假若陆母没有“修身治国平天下”的思想、没有宗祀香火之求,那么陆游与唐婉或许不会分开;假若陆游没有在游园偶遇之后写下《钗头凤》,唐婉或许就不会郁郁而终。
而今,沈园里还刻有当年陆游和唐婉所作的《钗头凤》两首,记录着八百多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,记录着那段书香门第下的千古绝唱。
苏州,江南水乡的温柔
如果杭州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,那么苏州无疑是温柔婉约的小家碧玉了。像周庄这样的水乡小镇在苏州随处可见,一条波光潋滟的河穿过古朴的小镇,房顶青灰色的瓦和白色的墙倒映在水中,一叶小舟不紧不慢的从渡口飘出,桨橹中水中轻轻摇着,平静的水面霎时起了涟漪,灰白色的倒影也随之晃动了起来。不远处,一大片的荷塘正绿油油的长着,荷花是谢了的。微风吹来,莲蓬在荷叶中翻飞,像顽皮的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游戏。每过几里路,便会有这样一个小镇,一样的河,一样的乡村,一样的小舟,一样摇晃的倒影。我想这便是江南水乡了,这对于出生在缺水的山坳里的我来说,是最新奇的景象了。
想起初中时曾经听过的一首歌,江姗的《梦里水乡》,此情此景,只差一个“玲珑少年在岸上”了。
如果不是在乌镇住了一宿,我就不可能领略到水乡夜色的美(乌镇属浙江嘉兴市)。在夜幕时分,迎着夕阳的最后一脉余辉踏上摇橹船,小船摇晃着穿过一道道拱桥,两岸的房屋临河而建,乌色的瓦,白色的墙,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,每一样都写满岁月与历史的风霜。摇橹的梢公是个健谈的人,像外婆讲故事一般地将乌镇历史婉婉道来,游人情不自禁的沉溺其中。天色随着摇晃的小舟渐渐暗了下来,水岸边的灯一盏一盏先后亮起,船行至白莲塔下时,苍穹已全部被夜幕笼罩,白莲塔金牌被在灯下晶莹剔透,华灯初上的乌镇在水中摇曳了起来,好一个妖娆的夜。
周庄则是我在白天叩访的江南水乡。周庄是江南六大古镇之一,号称中国第一水乡。我初到的时候是正午时分,阳光并不十分热烈,天空也是明亮清朗的,恰是逛水乡小镇的绝佳时机。周庄镇依河成街,桥街相连,果然是江南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。我在双桥前驻足,一座石拱桥和一座石梁桥联袂而筑,桥面一横一竖,桥洞一方一圆,桥畔有一老者正在摇扇上作画,所画之景正是双桥,引得游人竞相观看。当年阿曼德·哈默访问中国时,将陈逸飞所作的《故乡的回忆》作为礼物送给邓小平,双桥作为周庄的标志性景物走向了世界。或许,如果当年没有陈逸飞所画的双桥,美国人就不会知道江南之美,那阿曼德就不会把此画赠予邓小平,那么周庄也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冠绝天下的名气。周庄,是应该感谢陈逸飞的,就像当年他们感谢沈万三一样。
在沈万三故居,听当地导游用江南水乡的“吴侬软语”将沈万三的故事一一道来。在历史面前,江南水乡的柔弱被演绎得淋漓尽致,她毕竟只是小家碧玉,“吴侬软语”与纤弱的身体承担不起历史的苛责。富甲天下的沈万三为朱元璋的大明王朝立下过无数的汗马功劳,到头来却落了个发配南疆客死异乡的悲惨结局。苏州是柔弱的,是个温柔的女子,她缺乏反抗的精神,她缺乏自己的英雄,她不似杭州那般拥有岳飞的铁骨铮铮。
沈万三以自己客死异乡的代价换取了周庄的平安,这算得上是他缺乏反抗精神的最大安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