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以来,我对怒江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,也许是因为对它的神秘知之甚少,也许是缘于地图上那条名字独特的萨尔温江,抑或是上大学里关于一次在怒江上修筑电站的生态问题讨论。自大学毕业后来大理,怒江就变得更近了,像一个忧伤与神秘的邻居一直吸引着我。至今还记得2010年岁末第一次踏足怒江时的情景,第一次零距离接触那块古老而神秘的土地,第一次感受那个云山之间的部落。从大理出发,一路向北,心灵一次被深深震撼,一次沐浴了命运的洗礼。
进入怒江,每个人不得不提的就是怒江两岸的山与水,终其一路旅程,那是你最先接触的景像,也是最后离开的记忆。怒江做为严格意义上的河流来讲是很有历史的,而做为原生态的景观来讲怒江也是很有内涵的。
怒江发源于唐古拉山南麓的吉热拍格,流经怒江州贡山县的齐那桶后称为怒江,共流经云南境内的贡山、福贡、泸水,由潞西进入缅甸后称萨尔温江,最后流入印度洋。“水无不怒石,山有欲飞峰”是古人描述怒江的,其雄姿可见一斑。整条怒江被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碧罗雪山和海拔5000多米的高黎贡山夹峙,山和石的对立最终让山石底下的那条水成了怒江。江水两岸,山石林立,陡峭之峰笔直耸入云霄。突兀地去看那些山,你会为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创造力深深折服,那些山石一块一块如刀削般平滑,形状各异,上耸云天,下没江心,飞猱难攀,神鬼愁渡。李白云“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”,我是没有见识过蜀道的,不过我想蜀道之难与此山相比只能平分秋色吧,不信你看看徐霞客的描述吧:“大山峡成深壑,支条盘出,箐树蒙蔽,入翠涛沉雾,唱合其间……”。
怒江就从这雄伟壮丽的蜿蜒大山中硬生生劈开一条道来,波澜壮阔,浩浩荡荡的由北向南呼啸着向印度洋奔腾而去。山与水与生俱来就像一对连体婴儿一般的亲密,有什么样的山就会有什么样的水,怒江的雄伟绝对不会逊色于两岸的山。怒江水,在碧蓝蓝的天下,在巍颤颤的山间,绵绵不绝,川流不息,时而波光粼粼,碧波荡漾,时而汹涌澎湃,狂涛怒吼。于是,山于水的眷恋最终成就了“东方大峡谷”的美誉,成就了“虎跳峡”的惊世骇俗,成就了天空那轮皎洁的“石月亮”。
(怒江石月亮)
这样的山,这样的水,太过雄伟壮观,太过大气磅礴,人类在它面前容易产生自卑,容易让自己突生敬仰。当你驱车行驶在江岸边,看顶上怪石嶙峋,森森然扑面而来;看脚下怒江水惊涛骇浪,不舍昼夜的怒吼,你会屈服于大自然不可一世的张扬与无穷无尽的气魄。置身此景,你会诧异,你会惊颤,你会突觉自己如宇宙洪荒中的一粒尘埃,太过渺小,太过脆弱,太过不堪一击。于是,这里成了懦弱者永世不涉之禁地,这里成了冒险者乐此不疲的天堂。佛云“一念天堂,一念地狱”,你看,天堂与地狱有时仅一步之遥。换个角度,换个思维,或许地狱即是天堂,而天堂又何其不是地狱呢。正如山下看世界和山上看世界一般,同样的大千世界,感受的却是不一样的落差。
你惊叹的或许是山雄伟,水壮丽,而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影像。濯濯童山,不生草木;深涧鸣水,不为民所依,山水如此,山穷水恶,人何以堪。
我一直自私的认为,所谓风景只是过眼浮云,离了人的载体,少了生命的灵动,风景也就失了意义。人类生来就是为生存而奋斗的,孔子云“食色,性也”才是人生意义最原始的真谛。温饱尚不能解决却极迷恋沿途风景,那只是古时落魄文人附庸风雅,借以廖慰心灵的借口,“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”历来就不是人生最初的追求。
中国知识份子素来信仰“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”,我对此一直抱有异议。个人一直认为“济天下”应该是一种态度,一种心灵的释放,这与“穷”或“达”无关,更重要的应该是面对苦难,你是否真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。若你只留恋此景,却忘了在大自然残酷下挣扎的人们,那么所谓怜悯就未免太过虚伪了。
偶尔抬头仰望,在那飞悬陡峭的山间有零星的房屋散落,或有木房,或有草房,房屋低矮,结构简单,单薄而突兀地立在悬崖峭壁间。那是怒族、傈僳族、独龙族胞的民居。千百年来,他们祖祖辈辈、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山穷水恶间,远离城市繁华的文明,一代又一代守候着贫穷,一生又一生延续着落后。他们的生存方式,他们的生活之道,他们的思想感悟,他们的追求层次似乎都和这个繁华无尽的大千世界格格不入。但是,你可曾想过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,是九州大地的一员,有一个自豪的名字叫“中国人”,不一样的只是他们生活的地方与常人大相径庭。只因为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地点,只因为他们刚好降生在大自然最险峻、最残酷的环境之中,于是他们便与“穷困”解下了与生俱来的不解之缘。
(体验怒江溜索.2011年)
你看那一条条盘旋山间的羊肠小道,你看那一道道横跨山间的溜索,你看那一排排简陋的山间小扉;你听怒江岸边那一声声高低起伏的马帮调子,你听肩附着背篓的老者匍匐在峭壁上的叹息声,你听赤足芒衣的孩子内心深处对糖果的渴望;你说山与水原来可以美得让人心碎,你说怒江神秘原来美得那么不近人情,你说最幸运的原来是我只是路过这里……这才是最真的,你,还能说些什么?
最幸运的是我们不过是过客,最幸运的是我们只是那些苦痛呼唤与挣扎的冷眼看客,最幸运的是我们永远不必对这种呼唤感同身受,最幸运的是我们最终仍会离开这块古老神秘的土地。
一生只愿一次,一生一次足矣。
谁离苦难越近,谁就越具怜悯之心。
怒江,一路向北。山与水的依恋最终成就的只是峡谷美名,与人无关。
怒江,一路向北。远离繁华,心灵多了些沉重。
怒江,一路向北。不敢猝然回头,怕明天,依旧感伤。
怒江,一路向北。路并不远,幸福一直遥望。
(怒江岸边的村落.摄于2010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