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写过一些不成熟的文章,关于生命、关于成长、关于乡情等都偶有涉足,我甚至还尝试写过几篇蹩脚的小说,苟全愚乐于浮世,不求闻达于尘间。可是,我却很少写过有关公路、有关养护职工的文字,我曾经思考过许多种缘由,最后大抵都归于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的原因了。供职于公路养护部门,接触得最多便是养护职工,从衣服品相到一言一行,我的身上无一没有他们的影子。长于斯,活于斯,也正是由于这朝夕相处的熟悉,容易使我将波涛归于细流,将惊艳归于平淡,容易将那些不舍昼夜的奉献与付出简单地归于理所应当的职业操守。于是,对于这群平凡而快乐的人,我写不出令人潸然泪下的矫情诗句,也写不出荡气回肠的动人篇章。
我与公路,缘不知所起,情一往而深。
小时候,国道214线穿过老家的街道,我的学校就在离公路不超过五十米远的一座山丘上,路上轰隆隆的汽车声音陪我走过了懵懂而叛逆的初中三年。那时候,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沿着国道步行向北,走过那座全乡唯一的加油站,在宽阔的罗扎河边,踏着河边的沙滩目送夕阳西下,余晖渐渐淡出视野,带走酷热的暑气。夜幕,逐渐笼上苍穹,西山下的钟声响起。
那时候,我对公路的认知十分有限和肤浅,只知道公路是承载车辆通行的,而每周一次的集市也是在这条南北贯穿的公路上,车辆轰鸣声、商贩的喧嚣声是那个年代公路给我最多的记忆。那时候,我甚至不知道公路是需要养护的,也更不会知道道班存在的价值和意义。
初中毕业后,离开家乡,四处求学,在车水马龙的城市,看到了更多明净宽敞的马路,走过了更多四通八达的公路。只是,我对公路的认知依然简单,我摒弃了商贩的喧嚣,对公路保留了其对交通价值的记忆。公路之与交通,才是其价值与意义之所在,这个认知在大学毕业后一年即得到了最为直接而准确的认证。
2008年的夏天,临沧的雨季比往年来得更早,雨水比往年更多。出差去昆明,第一次代表公司去省公司参会,一路风雨兼程。车辆在大雨中缓缓地行驶在熟悉的国道214线上,雨水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帘将车窗覆盖,澜沧江波涛汹涌,像一头出笼的猛兽在窗外嘶吼着、咆哮着,远山一片朦胧。刚过漫湾澜沧江桥,前行约莫一两公里的地方,车辆被堵了下来。交警告知受降雨影响,前方交通中断,车辆与行人暂不能通行。我焦急而又无奈地等待着,时间过得极其缓慢,漫长的等待依然没有等来可以通行的准确时间,大雨依旧倾盆,脚下江水咆哮,山间洪水怒吼。
我撑着伞,冒着大雨下车前行,与其无望的等待不如自己淋雨去要个答案。被阻的车辆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,向后看去,目力之所及皆是被阻之车。这条线路是临沧市出境的唯一交通之道,即使在雨季,车流量依然很大。步行往前大约两百米,雨水已淋湿衣襟,鞋袜已然全部浸水湿透。终于看见交通中断之处,几乎半座山体坍塌下来,断树残枝与泥土巨石滚落,公路已被全部掩盖。两辆推土机在现场施工,轰隆隆的机器轰鸣盖过了山洪的声音,约十多个身着橘红色马甲的人员在现场吆喝着作业,他们舞着铁锹与畚箕,弓身低首,一点一点移动着那些顽固的“拦路者”。泥浆在他们脚下翻飞,偶尔还有零星的滚石从山上掉落。大雨,箭一般地打在他们肩上。
咨询了现场维持交通的交警,连他们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通车,便嘱咐司机同志调头前往漫湾镇上歇息。好不容易在镇上找到一个住所,在临江畔的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时已近天黑,隔江对岸的推土机轰鸣声仍穿过密密的雨丝传到江这边。江声雨声机械声,声声入耳,在一片嘈杂声中天色入夜。我躺在简陋的民床上辗转反侧,感叹时运之不济,第一次独立出差竟遇上这等事情,心里又祈祷着交通能尽快恢复,能赶上第二天下午的会议。我已不记得那晚是什么时候入眠的,只隐约记得那晚,在澜沧江边的客栈,对岸的机械轰鸣声一直没有停止过。清晨醒来,大雨方歇,东方已然泛白,整个小镇湿润得可以拧出水来,对岸的机器声仍若隐若现。我心情忐忑地吃过早餐,最令人欣慰的消息终于传来——路通了。我们迫不及待地驱车前行,路过塌方口时,我特意摇下车窗看了看仍在现场施工的那些身着橘红色马甲的人:刚毅坚卓的脸,一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。
我最终还是赶上了那天下午省公司召开的会议。
书到用时方恨少,事非经过不知难。2008年夏天的那次遭遇,我终于知道了公路是会破损的,是需要维护的,也终于知道了道班存在的价值和意义。澜沧江畔的夜,我记住了轰鸣的机械声,记住了橘红色的清瘦身影,记住了他们满是血丝的眼,只是彼时,我绝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天,我会供职于这样一个单位,机缘巧合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。所谓机缘巧合,机是载体,缘才是注定。我想,这便是缘,我与公路的缘,命运在冥冥中指引着自己走该走的路,去向该去的地方。
窗外淫雨霏霏,连日不开。我想起2008年的那个夏天,那个山摇水动的夜,那群雨中跃动的橘色,像一面旗插在巍峨的无量山巅,让人们知道希望还在。此刻,你抬头远眺,或许他就在你前方,在风雨交加的田野,在山洪肆虐的山间……